7 不要什麼都沒做就低頭 山路無止盡增生。 沒什麼能讓我與山的靈性和其內在的神秘背道而馳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 如果遠離這塊原始的隆起之脊,是不是也失去生存的智慧? 沒人能為我指路。 右岔路徑開始拉繩陡上,總覺得老行家追上來了。可是,一轉身,又什麼都沒。 日光把我的影子拉得細長,彷彿是黏在後腳跟的跟蹤狂。 我帶著坦克來到連續陡坡,每走一步,就滑落兩步,我們用僅存的力氣來到這裡,我癱倒在坡道,坦克也停下來,吐著舌頭,喝喝喝喘氣。 牠一步也沒離開我。 我擦乾額前的汗水,發現兩腿還在顫抖,已分不清是懼怕引起的還是肌肉使用過度所造成的抽蓄。 碎石坡一路陡上,遇見一大片崩壁,雖然有架繩,可是不牢,得小心翼翼往上爬。 早年,這一區只有在小灌木枝椏綁上識別的路條。巴夏帶著瓦旦劈開帶刺的玉山小蘖跟薊草,這段隨時崩壞的橫切崩壁,才有了架繩。巴夏經年累月在山裡架設安全的輔具,這條路徑上有許多拉繩一壞再壞,他總是背起一捆麻繩,來來回回好幾趟,才修復得完。 「破壞總比建設容易,」巴夏說過,「修路是我們的使命。能讓更多人見識到美好的風景,在山裡頭找回呼吸的步調。」 「我們再怎麼做,只有一雙手,一雙腳,一條命,要是只靠我們幾個人,這裡很難維持下去。」 巴夏話裡藏著什麼。 「我們」關鍵字眼跳了出來。不著痕跡在瓦旦的良心上,啟動了不安。 那時,瓦旦想下山闖一闖,失去對山林的興趣。他們的爭執不斷。瓦旦為了巴夏留在部落,卻心有不甘。每次喝醉酒,就會嚷嚷要帶我下山,別跟他一樣待在這,浪費最好的時光。他沒提我腦袋裡有塊東西,積極就醫也不是,放著不管也不是,他不想讓我整天愁眉苦臉,可是,他自己整天愁眉苦臉。 他不明白,我喜歡浪費時光,消磨在林間,捕鳥或捉鼠,挖筍及削竹,在松樹蔭下睡覺,聽風颯颯,雛鳥啁啾。我喜歡山林,連呼吸都感到自由自在,覺得我是大地的一分子。 就算腦袋有東西威脅我的生命,那又怎樣? 樹瘤。我是指生病的樹,即使生命到了最後,樹把所有的養分還給大地。 坦克瞧出我休息夠了。牠站起來,對我搖著尾巴,彷彿說,來吧,兄弟,不要低頭,不要什麼都沒做就低頭。我抬頭看坦克像一隻長鬃山羊般,靈活地在這種地形上行走,牠的腳爪提供強而有力的抓地力,在崩壁上,Z字形前進,一點也難不倒牠。 瓦旦曾說:「如果你開始感到吃力,那表示我正處於上坡路段。如果覺得停不住腳步,下坡能助你一臂之力。」 上坡挺好的。總覺得有一股力量把我向上提升,只能往上提升。下坡也挺不錯。毫不費力,加快前行的速度。不管是向上或是向下,看見的是不同的風景。 我想念上坡時的自己。 一不小心,我踩空一處,手臂擦傷,原本咬破皮的結痂又掉了。正好,寒涼的溫度幫我冰敷傷口。 可事實上,我只能低頭,只能尋找腳下的立足點,其它什麼也顧不著了。我無法往上望得太遠,也無法往下看來時的路,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,使我倍感無力。 站穩踏點再踩另一踏點,憑靠的是感覺。可是,感覺又是靠經驗建立準確度,沒有經驗的人的感覺,只是一種不確定的猜測而已。 文章出處/資料提供:九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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