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朋友和我聊起前陣子一直在炒的「歐陽家族」事件,各種狀況被網友砰擊,朋友好奇的問我們,你們不覺得有點誇張嗎?
「什麼誇張?」我問:「是歐陽家族很誇張嗎?」
「不是,」這位朋友說:「是『網友』很誇張,這麼一點小事,也可以罵成這樣!」
這位朋友認為,是不是台灣現在的網友愈來愈「激進」?或者也有可能是台灣的年輕一代的網友,愈來愈「激進」?
我則想起了一則故事。這故事有兩個主角,男主角年約50歲,女主角才20歲。
兩位都是作家,各擁一批忠實讀者。
男主角是一位資深的醫師作家,出書無數,尤其最近幾年,搭著健康熱潮,一年要出3本書,跑上百場演講。
她則是一位竄紅得極快的知名愛情小說家,年輕,敢秀,敢露,敢分享她轟轟烈烈的各種愛情史,其中包括一夜情、第三者…各種你可以想得到的。
這兩位當年最紅的作家,第一次,在這家城市最大的書店碰了頭。
出版社安排下,他們要一起辦一場座談會。
彼此互相聽過對方的名字,禮貌的打招呼。年輕的女作家一襲低胸裝扮,著實讓這位作家醫師年過半百都無法氣定神閒,醫師想多聊個幾句,但身位後輩的女作家,冷冷的。
女作家聊沒兩句,就自顧自的在滑手機。
然後自言自語。
「哎,又是我爸我媽LINE來了。」她說:「又是什麼健康訊息的,我不想看,還一直寄過來……。」
醫師作家好奇的轉過頭來。
「哈,等等,」女作家突然笑道:「這篇文章的作者,剛好是『你』耶!」
她不顧輩份,拍了拍醫師作家的肩膀。
醫師作家被這突然其來的動作弄痛了,好像也不在意,臉還有點紅紅的。
「說到這篇文章,我好奇的想請教一下妳們這些年輕人。」醫師作家說。
他刻意頓了一下,直到年輕女作家的眼神離開了她的手機,在專心聽了,才繼續說。
「請問,」醫師作家說:「剛剛你看到你父母傳來的這篇『年紀愈大,下盤肌肉愈重要』,難道寫得沒道理嗎?」
女作家看了醫師一眼,眼神空洞。
也不確定是那淡色的隱形眼鏡,還是她其實沒在專心聽。
但醫師作家不以為意,繼續說。
「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,都對這種健康的資訊,不去注意?不想讀完?」
聽了醫師作家的問題。
女作家還頓了一下下。
突然,放聲大笑。
那笑聲,若是旁人,會覺得很假。但醫師作家似乎還是不以為意,顯然美女有很大的吸引力,無論她多狂妄都還是有吸引力。
「醫師,你的文章,應該是很有道理的。」女作家回答:「但,這些東西,對我來說都是『Irrelevant』(沒交集的)。」
留美的女作家絡了一個英文單字,醫師作家愣了一下,還聽得懂。
也算解開了他心中的一個謎團,為什麼健康的資訊,無論是給年輕的讀者看,或他自己給自己的小孩看,好像都一付「不想看」的樣子。
原來,那些健康文章並不是沒道理,而是和年輕族群現今世代所在意的事情,完全是「平行線」,沒有交集。這不能說年輕族群思想膚淺,只是……沒有交集。
世界很大,話題很多,它只是沒有交集。
就沒興趣了。
這時候,前方的觀眾席幾乎坐滿了人,看得出來觀眾席中有一半是老人,另一半是年輕女子,誰是誰的讀者,看年紀就很明顯了。
座談會開始了,兩位一老一少的作家,都回答得很流暢。
不過,突然有一位看起來龐克的年輕女子,站起來發言。
顯然她是針對女作家來的。
「妳好,我特別從高雄上來參加妳的簽書會。」這位觀眾說:「網路上很多人說妳很『假掰』,妳知道嗎?」
這句話突然引起騷動,女作家愣了三秒鐘。
這位觀眾顯然是來「踢館」的。
「我剛剛已經將妳的簽書會直播到我們靠北妳的粉絲團裡面,」那位觀眾繼續說:「妳等一下就可以去看看我們怎麼靠北妳的!」
台上的女作家,再也無法裝作鎮定,眼睛泛紅了。
醫師作家在旁邊看了,相當不忍,雖然他不知道這女作家發生何事,但醫師作家憑人生經驗是知道這女作家的肚子裡面是有墨水的,不過顯然有人很不喜歡她,不喜歡到要來「踢館」當眾「嗆聲」,而且還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。
散會後,女作家倒主動和醫師作家問了一句話。
「為什麼,」她問:「那些上年紀的讀者,反而好像比較不會討厭我?」
醫師作家想了想。
然後回答了一個巧妙的答案。
「因為,他們覺得妳是『Irrelevant』。」醫師作家說:「我不是要笑妳的意思,我的意思是說,他們對妳的外表『沒有感覺』,只想讀一讀妳所寫的東西而已。」
女作家聽到「沒有感覺」,臉垮了下來。
醫師作家不察,繼續說。
「所以,出書最好是出給我們那個族群看!」醫師作家說:「你看,他們多忠誠!不會一邊讀一邊罵!」
醫師作家還沒有講完,女作家已經不見了。
沒有道別,就走了。
她是生氣了嗎?醫師作家還是不了解他到底講了什麼不對的話。
轉眼間,到了三十年後。
當年的年輕女作家,已經不再寫作了。
當年的醫師作家,也已經退休了。
不過,女作家也不再年輕,她已經到了當年醫師的那個年齡,有些朋友都提早退休了。
醫師作家注重養身,不過,都80幾歲了,必須以輪椅代步,視力差了,耳朵不再靈光。
在一場活動上,兩人竟然巧遇。
老醫師已老到沒將女作家第一時間認出來,畢竟這女作家真的也年華已去,和當年長得不太一樣了。
倒是女作家,主動的走過來。
蹲在老醫師的輪椅旁邊。
「醫師,我想和你道歉。」女作家說。
「什麼?」老醫師耳朵太重,聽不到,大聲的問。
「我說,我想和你道歉!」女作家說:「當年我不懂事,還曾冒犯了你。」
老醫師低著頭,好像努力的在聽。
「這麼多年後,我現在,反而開始喜歡看當年你寫的健康書籍!」女作家說:「反而覺得我自己當年寫得很幼稚、很可笑。」
老醫師抬起頭,看了女作家一眼。
眼神空洞,而且有點混濁,看起來老醫師好像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?
不確定是老醫師患了白內障,還是他其實沒在專心聽。
但女作家不以為意,重覆了一次剛剛說的話。
然後,又再重覆了一次。
直到老醫師終於點點頭,表示他聽到了。
「妳…還記得啊!」老醫師說:「不過,到了我現在這個年紀…。」
女作家聽著。
「這個年紀啊……妳知道的,身體、腦筋都不中用了……,」老醫師說:「所有的這一切啊,妳剛剛說的,通通都是……。」
女作家聽著。
「通通都是,Irrelevant了啦!」老醫師說。
女作家大笑。
笑,是後來她經過無數社會歷練後所練就的人際技巧。
不過,老醫師似乎不是在說笑話。
他揮揮手,外傭就將輪椅和他一起推走了。
女作家目送老醫師。
她還在笑,不過,這個笑,沒有聲音。
應該是發自內心、最真摯的微笑。這一次,不再是「Irrelevant」。
這故事是在說,每個年紀的人,和身邊的其他同年紀的人之間的相似程度,比和自己的其他年紀還要「相近」。到了哪個年齡,就會做哪個年齡會做的事,這是人類的天性。
可以說,人類分成好幾個國家,二十歲的一國,三十歲的一國,四十歲的又一國……。
不同國的,並不是覺得對方沒道理,而是「沒交集」。
沒交集,反而就不會生氣,而且,可以平心靜氣的看事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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