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下樓梯,坐定位。
他乖乖的看著前方,不東張西望,甚至不整理自己被外面風吹亂的頭髮。
因為,他已經到了這個「年紀」。
這個年紀他不再是青少年,他已經成熟到可以真正的「做自己」。
他的財力豐了,他的資源齊了,現在的他,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能夠「做自己」。
他已經成熟到去瞭解,一個陌生男子,像他這樣,穿著一件汗衫,背一個登山包,腳上是拖鞋,如此冒失的闖入這個人人西裝套裝的銀行大廳,此時此刻,一定有「不只一位」銀行制服人員,偷偷的看著剛剛闖進來的他。
他已經成熟到去預測,她們,會將自己隱藏得很好。儘管他再神經質的環視一周,也看不到是誰在「看」他。
但他確定,那眼神,一定是有「敵意」的。因為,他已經成熟到去知道,他不再年輕,長相不再俊俏,身形不再苗條,她們對他,肯定會有一些些負面的第一眼印象。
尤其他又這麼喜歡「做自己」,這樣隨興的裝扮,就衝進銀行大廳,滿頭大汗。
他預知了這些,於是,就「乖乖」坐著,看著前面,不東張西望。
好像小時候在老師面前的頑皮小孩,乖乖的坐著,動也不敢動,也故意不去看,老師們理所當然對他那種輕謔的表情。
號碼叫了。
他這個男子,起身。
坐到一位女行員的面前,辦理開戶。
這位女行員,果然冷冰冰的,劈頭就問了一連串刁鑽的問題。
她的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遊動,敲了幾千幾百個字以後,她扳起臉。
「很抱歉,」女行員冷冷的說:「蔡先生,你………不能在這裡開戶。」
什麼?
不能開戶?
他被這位小姐連串的質疑,好像他是要幹什麼金融犯罪一樣,被激得滿頭大汗。
但他仍努力的解釋,就好像頑皮小孩被老師訊問,小孩的那顆癩痢頭,好像自己就在說他的壞話,今天他沒了那顆癩痢頭,換上了一顆半禿的中年頭,滿頭大汗,扣分再扣分。
這個座位的狀況,實在狼狽。
但他注意到,旁邊座位,坐著一位貴婦。
同樣顯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家銀行,她的處境,完全不一樣。
她得到兩位行員熱情的招呼,明明才剛剛認識,卻和貴婦東聊西聊,好像朋友一樣。
有一點社會經驗,就知道這產業是怎麼運作的,他一眼就看出,這兩位行員,是在和貴婦介紹「金融產品」。
貴婦顯然不介意。
他也不介意。
他要「做自己」,做得很愉快。不像這個貴婦,裝扮得像隻孔雀,舉手投足都是為了別人,而不是為了自己。她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討來這些行員的尊敬,不是為了自己。
一邊暗中觀察那貴婦,一邊,他仍然完成了開戶手續。
他起身,準備離開。
「蔡先生,您要離開了?」
他可以猜到,為何這穿著制服的女行員會在過去五分鐘內突然變得這麼殷勤,因為,她看到了他打算開到新戶頭的存款數字,也看到了這個戶頭的擁有人的姓名。女行員看到了他如何打手機給新戶頭的擁有人,也就是他的太太,然後交待太太,如何再匯八位數字進來這個帳戶。
行員就是吃這一套,他心裡一歎。。
他也知道,這些女行員羨慕至極,因為他的太太,可是當今第一美女,為了他而息影,離開演藝圈。而「他」,這個滿頭大汗穿著汗衫的中年男子,得到了「她」整顆心真誠的愛,再多的委屈都消了,再無情的時光也都停止往前了。
在五個行員熱情的護送、祝福和道別下,他離開了;這個時候,他不再滿頭大汗,冷氣已經將他的汗衫完全吹乾。他對這幾個列隊歡送的現實的女行員,看都不看一眼。
「做自己!」
他心想,幫老婆開了這個帳戶,等一下要去慶祝。有了她,他就滿足。
同一天的下午,另一位貴婦,珠光寶氣的走下樓梯,來到同樣一家銀行,同樣一個大廳。
她還沒拿號碼牌,兩位行員已經簇擁而上,她們從電視上早就熟悉了這位貴婦的臉,也馬上確認了她的資料無誤。
「蔡太太,您先生今早才來過本行,開了這個戶頭。」
噓寒問暖,蔡太太非常習慣的模樣。
享受著這一切。
這個年紀了,她也知道,年華不會永遠在她身上,所以她比以前更懂得「做自己」。她離開演藝圈,就是不再當一隻孔雀,她要「做自己」,而做自己的方式,就是絕對不再對自己吝嗇!
所以,她臉上的妝,身上的衣服,手邊的包包,皆是精心配過,舉手投足也都刻意的優雅,她不再害躁的去表現自己最驕傲的一面,表現的時候,也趁機發出淡淡的香氣,不濃不清,計算得剛剛好;前面幾位女行員的眼睛從沒離開她身上過,而她也非常習慣的模樣。
「年輕人,看看我,然後學學怎麼『做自己』吧!」蔡太太心想。
就這時候,飄來一陣「異味」。
旁邊座位,一位中年男子,穿著西裝,皺巴巴的,滿頭大汗,把沉重的公事包扔在椅子旁。看得出來,他瘸了一隻腿,拐杖放在旁邊。
蔡太太接受兩位行員的建議,買了三檔現在最夯的基金,只用了帳戶裡面不到十分之一的存款。行員處理的時候,這銀行最大的長官都從辦公室裡面走出來了,和蔡太太認識認識。
這時候,旁邊那位中年男子生氣了。
「我在這邊很久了。」他大吼:「妳們這麼多人,就只招呼她一個客人,難道,我不是客人嗎?」
蔡太太看了這名男子一眼,心裡一哼。這樣的男子,若是她,也絕對不會想去招待。瞧,大家都在忽略他,這男子竟然還主動的發難,這下場面可難看了,真可悲,真可悲。
蔡太太辦完銀行事,離開了。
也看到剛剛隔壁的男子,一拐一拐的走出門。她看到這名男子將剛剛辦的存款簿,交給了一名和她一樣,珠光寶氣的美麗貴婦。
正當她訝異這男子怎麼和這位美麗貴婦認識,更令她訝異的是,天啊,她認識這位貴婦,在某個社交場合見過,某大總裁的老婆,那位大總裁瘸了一隻腿仍奮鬥跑廠的故事早就廣為一般民眾知曉。在她還想不起來這位貴婦的尊姓大名時,一個聲音已經先叫住了她。
「蔡太太,你怎麼在這裡?」
這故事告訴我們,每個人都想要「做自己」,但做到最後,他和她和他和她,全都是一個圈圈裡,彼此「釦」得緊緊分不開的「社會」。
你耗盡了一生,以為自己的「智慧」已經增長,讓你可以「真正做自己」,其實,你跑不出去這個社會。你永遠都只是這個社會的一份子,你受所有人的牽動,永遠沒辦法做自己。
所以,如果真的想回歸自己?
唯一的方法,是丟掉一切所有,不貪,不想,無慾,無求。將自己變得一無所有,那,這一生,從那天開始,才真正的可以做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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